锦瑟(4) – 也无风雨也无晴

如果没有一场前后历时三年的新冠疫情,生活应该是不同的。那场疫情改变了千万人的命运,也扭转了我和小欣上升期的爱情。
从交往到求婚的两年里,我和小欣在各自家中生活,而只有旅行时才在一起。而我患得患失的性格总是在交往的过程中就幻想把以后几十年里两个人相处的情形规划起来,并把未来最可能的样子像是拼图一般凑成完整。目前这个程度的相处对于我来说显然不够,距离完成整版拼图还缺失太多。求婚时候,我原本的打算是在她的新家里过几个月柴米油盐的二人世界,渡过磨合期后正式完婚,然后,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我的黄粱一梦。
疫情之前的生活充实而规律。平日里,我们各自忙于工作,而每个夜晚会有大约三十分钟的语音通话,从生活谈到工作直到互道晚安。周六下午开始,一般是我们的二人时光,晚餐,逛街,散步,也会看电影,听音乐会。她带我见识过红发艾德的现场演唱,我带她领教了大师久石让的天空之城。周日的清晨,我早起,在她家附近晨跑锻炼后,下午我去日语课程,而她有时做瑜伽,有时享受独处。
疫情之后,新加坡很快进入了软封控,实行非必要不出门和居家隔离。于是周六不再有二人时光,而周日也没有了晨跑。她在疫情前换了一家电信公司工作,虽然待遇提升不少,却有大量的夜间任务。每每通话时间都被工作打断,久而久之,我竟习惯于越来越短的交流时间,甚至于只道一句晚安也变得越发平常。此外,她的新房也因为没能按期开工装修而在封控中空置。更多的独处,使我有了很多个人时间思考这段关系。我清楚地知道,她依然强势,而我依然软弱,三年前出现过的问题其实一直都在,而我是寄希望于婚姻生活会磨平彼此的棱角。而我真正困惑的并不是越来越少的交流,而是自己对此的欣然接受和习以为常,我并没有去努力改变现状,却对不去改变的自己耿耿于怀。
几年以后,我已经深刻的理解了爱是会随着距离和时间漫漫消磨殆尽的,我也开始在纪伯伦的诗里,开始反思自己。
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在本可进取时故作谦卑;
第二次在跛足者前佯装蹒跚;
第三次在难易之间选择容易;
第四次在犯错时借用他人获取宽慰;
第五次因懦弱退缩而自诩坚韧;
第六次嘲笑他人丑态时竟忘了自己的同样一面;
第七次吟唱颂歌却以为那是自己的美德。
再次能和小欣面对面坐着聊天的时候,时间过了差不多一年,那时封控稍微放松,餐厅恢复了部分营业。当我幻想着能搬去她新家时,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开门见山的质疑目前关系和继续下去的可能,“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还应该在一起?”我极力恢复镇静,回顾这过去的一年,我们的交流变得很少,而且越来越礼让和客套。生活里我们完全没有发生争执的可能,而或许隔三差五的争执才是一段关系鲜活的证明。我想她一定也是经过了长期的思考,而非一时冲动,而我在那一刻并不想改变求婚时的初衷:“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是要认真考虑结婚的。”然后她平静的说出了她的焦虑:“隔离的这一年我想了很久,我想我们并不适合彼此。”我有些惊讶,因为那是假面万圣节的夜晚我说过的台词,我很想问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却只能问:“我们走到这里,为何要放弃?”她继续诉说着她的焦虑:“我觉得你不是在关键时候可以保护我的人。在卡里汶那次翻车之后,我就一直这么觉得,出事的时候你只能保护自己。”面对她的旧事重提,我当时几乎是要晕过去的。她无疑是我想保护的人,可当时或眼下我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观点。平时以女性主义的名义,事事都要做主的权利,而当问题出现时,又以一种女性天生的弱势,要求对方解决问题,这不是女权主义的新女性,而我只能把它称之为女权投机主义,她们只在享受好处时表现出强烈的女权,而当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时,将所有责任推往男性一边,她们在女权和公主的两套价值之间任意切换,而且两套价值同样有理有力。又或许,我所不了解的那个她真就不是女权,而只是个小公主,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她就需要一个肩膀宽阔可以带领她走路的人,而不是一个软弱的我,而这样的观点正是我在假面万圣节里对她说过的话。转了一圈,我们回到了起点,而她站到了我的对面。我不想争辩那件事,故意绕开:“既然你觉得不适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的人适合你?”她含糊地说:“那只要是合适就行了。”我一针见血地戳破她说:“你的合适是变化的,今天合适,明天就会不合适。”我知道这是她的弱点,她是个理想主义者,而她公主心的那一面使她的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完美的王子,而在我的观点里,王子和公主只能活在童话里。人对欲望的欲望总是可以让人产生新的幻想,而不断的幻想致使最终的圆满永远无法实现,于是她的王子和我的婚姻其实都是一样的幻想。她没能反驳我,而我还是输了。几年以后,我想我清楚地知道,她真正的不安全感来自于这将近一年隔离的忧虑,来自于我的疏于关心,来自于彼此的距离,也来自于生活工作的种种压力以及需要倾诉时我的不在场,而当时的我并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能带给她安慰的话。
我们更大的分歧在于婚姻观。对于爱情和婚姻,我是一个坚定的二元论者,爱情不稳定性的本质和婚姻稳定性的长期需求存在固有矛盾,就像她口中说的适合这个简单的词都没法确保其长久的一致性。我的这种观点在对方看来无疑是歪理邪说,她认为爱情和婚姻本质上不该分离,而是一体两面的共同体。这使我陷入了一种两难:如果我不能迎合她的婚姻观,在当时给她信心,那我必定无法度过眼下的危机;如果我为了度过眼下的危机而背离了自己的价值,那必然会把一种不稳定性埋藏到了将来的婚姻,成为一颗定时炸弹,而引爆的人也终将是我自己。相比起来,我更无法接受后者。自诚明,谓之教。人如果不能对自己真诚,又如何去善待这个世界。于是,我试图向她描绘一幅我理想中的婚姻画面:那不是很多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却是更多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我们互相扶持,面对生活的艰辛,同甘共苦。而爱情转化成另一种更稳定的形态亲情存在,生活平淡而有序。在婚姻中,我们必须妥协,只有当每个人都放弃掉一部分自己的坚持,成为对方的一部分,换来一个和谐的我们和一个完好的家庭。一直以来,我都无法用逻辑说服她的情感,两年前在万圣节赴约前我有这样的觉悟,而当我对她叙述完婚姻观之后也同样如此。我还是决定要说清楚,因为我不能接受将要和我共同生活的这个人,在她的意识里有一个和我不同的我,而她真正想要长期生活的是那个她以为的不是我的我。两年多前的万圣节,我也用过同样的解释向她描绘我的观点和她的不同,或许是对爱情的憧憬,使我们都决定将其搁置而注重当下。而当再次面临选择的时候,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番听起来骇人听闻的婚姻理论,这对于当时还没有从安全感缺失的焦虑中缓解过来的她无疑是要求过高了。不过,我的真诚还是稍微赢得了一些时间,因为对我的理论一时无法理解,她决定冷静思考。昔日戏言别离意,今朝都到眼前来,之后的一个月里,我们并没有联系彼此,而我带着一种至大的空洞和清晰的预兆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思考结果,而当再次约定相遇时,我得到了预期中的答案,我们选择微笑道别,祝彼此好运。
这是一段从相识到分手前后八年坦塔罗斯般的爱情,而又过了两年我才决定将它记述下来。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曾为了蹉跎时光而遗憾,也不曾为了虚度人生而懊悔,每次转身离去,或是守护坚持,我都发自内心。而当疫情结束之后,我再次踏上回苏州的路,打开手机时赫然看到一条久违的熟悉号码的未接来电,我平静的锁上手机,在漫漫归途中回想起和她的这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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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則留言

  1. 期待着打开这篇,该死的疫情!
    很久没有读到这么忧伤的文章了。心好痛。
    完全支持你的观点,毫无问题。
    可以同甘不能共苦,这么能吃苦的王子真的存在?
    自己翻车却要记恨别人一辈子,明明可以想办法改进啊,比如手机要怎么带可以防止这种情况发生?这么容易翻车需不需要买个DJI带着?菜一次也就算了,抱怨别人不能保护你难道是铁了心要做一辈子猪队友吗。
    如果真心都不被珍惜,那我觉得她不值得!屎哥加油!衷心希望你的文笔可以写出更开心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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